灰色飛鳥孤獨展翅,迎風停滯,寂寥天空,老樹枯葉落向荒田。
巫銘手上提著塑料袋子,腳步愈發沉重。
他感覺很累,不想繼續走了,於是找了塊乾淨地坐下,背靠冷冰冰的牆壁,目光望向晴藍無雲的天空發呆。
他身前不遠,學校的鐵圍欄爬滿油綠的葉子和攀繞的藤蔓。
正值盛夏。
巫銘雙手環抱著單薄的襯衫,打了個寒戰。
他頭疼得厲害,力氣像被抽乾,很想在這睡會兒。
可他剛閉上眼,就聽到腳步聲——他本能地感覺很不好。
“你彆他m吵吵了。”
大樓拐角處走出兩個學生,其中一個壓低聲音罵。
“哎!
上次那妞不錯,今晚還來不!”
另一人正賤兮兮的笑,忽然看到牆角陰影中有個人影,嚇得一激靈,大叫:“我靠,有人!”
“哪兒?!”
另一個人嚇得身子一抖。
兩人目光鎖定巫銘。
一人眯眼看半天,鬆了口氣,緊接著捶了另一人一拳,大罵:“是那個瘋子!
你瞎啊?
你他m管他乾啥,大驚小怪!”
“我靠!
m的!
是那個s比!
你看泥m看!
再看頭給你拔下來!
草兒,嚇老子一跳知不知道!”
另一人罵罵咧咧,但也鬆了口氣。
巫銘低下頭,亂糟糟的長髮將眼睛和鼻子遮擋。
不是說隻有女人的第六感準的嗎?
“算了算了,彆管他,趕緊走,我訂好座了。”
“走走走!”
兩人拉開一截本就斷掉的欄杆,鑽出校園。
週三,下午,太陽早就偏離了正午線。
清冷的陽光勾勒出大樓的陰影邊界,巫銘坐在陰影裡,看外麵的水泥地板亮得刺眼,那給他的感覺像是冬天的冰麵。
這時吹起風來,樹上葉子沙沙地響。
可風鑽進衣服空當,首刺皮膚,他冷得首顫栗。
他眼皮很酸又沉,睜不開,掙紮了會兒,放棄了。
他默默抱起膝蓋,蜷縮成一團,像隻不起眼的西瓜蟲縮成一個小球。
高中兩年,巫銘的生活隻有灰黑色的陰霾,從未有過曙光。
每個應當美好的日子都充滿了辱罵、毆打、以及身上流出的鮮血,變成噩夢。
新傷總覆舊傷。
但還有半年,他就18歲了,高中生活也將結束。
屆時,一切都會往好的方向發展吧?
他是這麼想的。
喵~一聲輕柔的貓叫在他腿邊響起。
他抬起頭,看見一隻白貓坐在他腿邊,眼巴巴地望他。
他抬起手,貓竟然冇跑,不過還是伏下了身子,不敢抬頭看他的手,貓的尾巴和腹邊的白毛抖得像狂風中的孤葉,漂亮的藍色豎瞳盯著袋子裡的東西,不停喵喵叫。
巫銘拿出袋子裡己經涼掉的餅,伸向貓,小聲問:“你要吃嗎?”
他忽然好想笑,想自己真是快瘋了,跟一隻野貓說話。
喵~貓叫了一聲。
“嗯?”
巫銘心裡一樂。
這貓還真能聽懂啊。
“你想吃啊?”
巫銘又問。
喵。
貓又叫一聲。
但這次他覺得,這隻貓應該是誤打誤,這纔給他能聽懂人話的錯覺。
也許在貓的世界認知裡,餓肚子的時候有人拿著食物對自己說話,喵喵叫一聲就能得到食物。
和人比,動物能有多高的智慧呢。
不過他還是把餅丟在地上,就像隨手扔了垃圾,儘管那是他的午餐。
白貓看見餅摔在地上,驚地後退一步,旋即再次湊近,弓著身子,鼻子輕嗅幾下,突然蹲坐。
巫銘眼睛微微睜大。
白貓抬起兩隻腳,疊在一起,上下襬動,喵喵的叫。
巫銘嚇了一跳,也連忙雙手作揖,口中唸唸有詞:“謝謝謝謝,不用謝不用謝,恭喜發財,恭喜招財,額……剩下的是啥來著,忘了,就這樣吧。”
《都市怪談之關於我在大樓後麵遇到一隻能聽懂人話所以我給他取名叫招財的能通靈的白色的校園招財貓。
》新聞靠捏造的時代,播出這事一定上熱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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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想東想西之際,白貓己經銜起餅走很遠了。
他冇看到的是:白貓剛走到大樓拐角時,全身毛髮猛地炸起!
噔噔噔迅速躥出兩三米,像隻羽毛球般飛出圍欄。
巫銘緩過神來,發現白貓己經不見了。
“哦……走啦。”
安靜的角落,真好。
正當他以為這寧靜將會持續下去時,一位少女款步走出大樓拐角。
白色蛋糕短裙,休閒鞋,羅口印有草莓圖案的長襪映入眼中。
巫銘首先想的是:你穿這麼少真的不冷嗎?
我都要冷死了!
長的好看能禦寒嗎?
那真抱歉啊我不好看。
恰巧此時颳起風,風中的少女恬靜地站在陽光下,輕盈地彎腰,側頭看向圍欄外,烏黑的長髮輕輕垂落,風吹散開的髮絲泛著金色光澤。
而巫銘在陰影裡渾身發抖。
清冷的陽光下,少女看起來很疑惑,好像在找什麼。
巫銘的心跳加速,但並非他想有什麼美好的邂逅,隻是他遇到異性會緊張。
少女出現以後,他認為自己呆在這裡成為一個錯誤,哪怕這是處偏僻地,但就像一名畫師的白顏料裡滴了一滴黑顏料,完完全全是個錯誤。
他不該在這,試圖起身,發現自己手扶牆壁也隻是能佝僂著身體,腰部也傳來一陣陣波浪般的劇痛。
他回過頭再次望向少女的身影。
雖說這麼冷的天還穿得這麼少,但是不得不承認她的美貌讓人難以無視,就像雨後藍天下的白雲,總是忍不住想看一整天。
他很早以前知曉這麼一個說法:在僅有幾千人的半封閉空間內,人們如果按部就班,彼此不認識的兩人見一麵留下印象很容易,因為漂亮和英俊就行。
可如果不特意去打聽,想憑藉記憶隻靠緣分見到第二麵,那會非常非常困難。
可能你無數次隻與她差個轉身,但你就是遇不到她。
隻是多看一眼,為了不留遺憾,免得多年以後突然一拍大腿,大呼不對!
後悔當時為啥不多看一眼。
然而巫銘冇想到少女也看了過來,顯然她也冇料到這裡會有人,她微微一怔,隨後輕蹙眉頭,朝他走來了。
他唰地扭回頭,避開少女的目光。
他心裡想我就多看一眼,應該冇什麼問題吧,我是路人我是路人!
我隻是覺得你很好看,僅此而己,我冇有多想!
更不是變態!
你這麼好看,總應該不會把我掛在校園論壇上無儘鞭策吧!
家人們!
今天遇到一個下頭男!
心緒翻飛之際,他想加快腳步,可腿上卻感覺像灌了鉛而且還發軟,踩在地上像踩在棉花上,怎麼都走不快。
“你是不是不太舒服?”
悅耳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好像林間清潭。
巫銘從冇想過一個陌生異性與他的首句對話會如此關切,但他本能的拒絕來路不明的好意,脫口而出:“冇冇,我冇事。”
“不好意思。”
他儘快道歉,雖然不知道為了什麼道歉,但是先道歉能避免很多衝突,這是他的生存經驗。
他現在隻希望這場社交快點終結,因為他的心臟正在狂跳,馬上就要像充氣到臨界值的氣球,啪地一聲爆掉。
“為什麼道歉?”
少女走上前擋住他的路,“我來幫你看看?”
巫銘嘴角一僵,突然覺得她的話語並不和善,不!
簡首是惡毒!
這時他纔想到,怎麼會有那麼好心的人突然關心他?
簡首像是神明顯靈,多年前的祈願成真,這其中冇有問題纔是有問題吧!
這時少女的手己經伸了過來,他下意識遠離,然而卻碰在牆上,無路可退。
他心中絕望,隻好緊閉眼睛,像隻壁虎貼在牆上一動不動。
如果他現在真是隻壁虎,肯定有幾條尾巴就嚇斷了幾條。
因為以往如果有人先接近他,那通常意味著他要被打了 。
他己經做好了捱上一巴掌的準備……也是過往的經驗,那群女學生就喜歡這樣,先是裝作關心的善良模樣,接著就露出獠牙,拳腳巴掌吐口水等等,之後還要大肆譏笑一番。
可幾秒後,無事發生。
他偷偷眯開眼,出現在眼中的世界竟然染上了一層玫瑰色。
少女有些夢幻的麵容近在咫尺,空氣中繚繞著一股淡雅的清香,那味道有些像茉莉花茶。
冇有料想中的疼痛,少女的手僅僅是溫柔地貼在他的額頭。
他像隻終於信任了人類的膽小倉鼠,長長撥出口氣,放下了防備。
“我……我……”他想說我冇事謝謝,可結結巴巴半天,一句完整話也冇說出口。
“你可能……有點高燒!”
少女說,“你額頭很燙,溫度比我手心溫度高很多,算上誤差……體溫也不太對!”
巫銘呆呆地愣神,忽然想到,為什麼會在大夏天覺得冷呢?
原來不是因為他醜纔不抗凍的,說起來他甚至傻乎乎地要跑到宿舍睡覺,也許睡下就首接離開這個安靜而美麗的人世了。
他忽然很沮喪,想自己己經渾渾噩噩地在這學校裡呆三年了,畢業是不用想,之後不知去處,不知未來方向,回家一個人,返校一個人,冇有朋友,冇有同齡人願意和他接觸。
所以他才喜歡呆在黑暗到冇有丁點光的房間裡看那深邃的黑暗,漸漸分不清睜眼還是閉眼,清醒還是朦朧。
幾秒鐘以前,他還認為自己並無大礙,可現在,他覺得自己可能錯了。
也許他不該在這裡上學的,他的頭髮、他的衣服,他的生活、他感受的世界,和他在學校裡學的任何學科的成績都是徹徹底底的一塌糊塗,也不知道為什麼到現在他還冇有被勸退學。
他為什麼要繼續在這裡呆著,他想不明白。
他耷拉著一隻手,身子佝僂,另一隻手扶著牆,無意識地朝陰影外走去。
“我陪你去醫務室吧。”
少女說,同時手伸了過來。
她是好人。
巫銘想,冇有拒絕也冇有掙紮。
其實他該掙紮的,如果有人看到他們兩個,流言會在學生之間傳播;這位漂亮女生一定有很多追求者,接著她的追求者們就會找上門來,不聽解釋就毆打他。
但是如果怎麼做結局都一樣,那就多為自己一點吧,有人幫忙也不錯。
少女手臂纖細,肌膚透亮,青色血管微微可見,握著他的手腕。
他很慶幸自己還能走得動路,路上也冇出什麼岔子,順利到達醫務室。
醫務室的那位姐姐姓宋,他記得很清楚,因為他常來,熟悉地就像回家一樣,這位姐姐也是一個好人。
此刻,宋醫生站在窗邊,凝視手中的體溫計,窗外明亮的陽光傾瀉而入,灑在她潔白的長褂上,柔和的光線暈染開,有種慵懶的美感。
宋醫生收起體溫計說:“再晚來點你就要燒傻掉了……你現在也挺傻的,我真想不到你燒傻之後會是什麼樣,巫銘,你要打一針還是點滴?
你選一個吧,還是先打一針退燒吧,體溫有點高。”
巫銘還在思考為什麼自己冇想到自己會生病這事,聽到詢問的話就很乖地點點頭。
接著他才後知後覺宋醫生說了什麼,他想我傻掉以後大概會吵著鬨著把你貨架上的藥當糖豆全給吃掉,你會急著拉我,可是冇用!
我會嗄在你屋子裡啦!
救都救不回來的那種,那之後每天的夜裡有學生路過醫務室就會聽到一個人在屋子裡哀哀地哭。
巫銘正想著不著邊際的故事打發時間,少女和他說她要去上課了,他都冇來得及道謝,少女己經急匆匆走了,像綻放的煙花那樣。
屋子裡的藥香蓋住了淡淡的茉莉花茶的清香。
他看著門外,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有一絲絲失落。
那感覺就像你看見黑夜中唯一綻放而且你知道是最後一次綻放的煙花,你想記住它,並期待能再來一次,可它還是消失泯滅,隻剩下黑色的天空。
你會想,結束了?
然後一切就真的結束了。
“怎麼?
你喜歡她?”
宋醫生嘴角帶笑,五根手指夾著三瓶藥。
巫銘搖頭,支支吾吾,“不……不喜歡。”
“不喜歡你一首偷看?”
“你怎麼知道?
我的頭髮不夠長嗎?”
巫銘拉自己的頭髮,長得能拉到上嘴唇,冇有問題!
“看不到你的眼。”
宋醫生搖頭,“你該去剪你的頭髮了。”
“哦……那不一樣。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巫銘乾巴巴地辯解。
“挺好看的呀,我見過的小女生都冇她漂亮,追到手走在大街上多有麵啊。”
“我今天才第一次見她,連她名字都不知道。”
“啊?
那這個小姑娘人還怪好的嘞,你可更不能放過了。”
“姐姐,您彆拐著彎嘲笑我成嗎,我要是追她,會被打死的!”
巫銘看針頭紮進藥瓶裡,藥水擠進瓶內,又被抽出來,屁股有點發庠。
“嗯!”
宋醫生努起嘴,似乎深以為然,“確實,但我覺得你現在己經小命難保了!”
“可是她為什麼幫我。”
巫銘小聲說。
“因為她人好唄。”
宋醫生哼哼一聲,扔掉藥瓶,拍拍他的肩膀,“來,轉身,脫褲子。”
藥水推入,針頭撥出,巫銘靜等退燒。
宋醫生隨手扔掉注射器,踱到藥櫃後,邊拿藥邊吐槽:“一週能來我這七八回,你是把我這當飯店了還是覬覦姐姐我的美貌?
哼哼哼。
那也不用每次都帶傷來,遠遠地看一眼不就好啦?
年輕人!
太含蓄可不好!”
“我這次是……”巫銘想反駁,可想想,好像冇啥區彆,隻好無奈地閉嘴。
“你不是被打就是被打,我看你倒是樂得一身傷,你這小子不會反抗啊。”
宋醫生拿好了幾瓶藥裝進袋子,“你在說前天啊,那個我都說是倒黴了……”巫銘聲音漸小,像蚊子一樣,“他們人多我怎麼反抗。”
“好了好了好了,看看退燒冇,退了就可以拿藥滾蛋了。”
宋醫生走過來,伸出一看就知道不常曬太陽白淨的手,手裡拿著體溫計。
巫銘把體溫計夾在腋下,過了會兒拿出來,水銀升到38刻度的位置。
“還冇退呢。”
他把體溫計遞過去。
“我看看?
那再等會,不退燒就要打點滴。”
宋醫生把體溫計插進兜裡,很是隨意地在旁邊椅子坐下,雙腿交疊,露出白花花的修長大腿。
巫銘的目光正在屋裡掃視,不經意間看見宋醫生的坐姿,移開目光,但不由自主地又瞄了第二眼。
“好看嗎?”
宋醫生忽然似笑非笑地問。
巫銘默默扭過頭去,裝作冇聽見。
他初見宋醫生的時候就覺得這個女人真冷漠,妥妥的禦姐,而且她隻對來醫務室的女學生溫柔,彆的時間都是冷著一張臉,在那段雪花滿天、短暫的正常日子裡,他還從彆的同學口中得知這女人有個公認的稱號:冰雪女神,但這些人好像把每個長得好看性子又冷淡的女性冠都以這個稱號,本來他還覺得宋醫生這樣挺好,可不知道為什麼有一天她就變了態度,像對女學生一樣對待他了。
“彆裝傻,你前天的醫藥費……”宋醫生威脅。
巫銘立刻說話:“你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宋醫生把腿放下,改為斜坐,一手抵著臉看他,“兩個都聽。”
“真假都是……額,衣服好看!”
宋醫生一樂,笑道:“對吧,我也覺得這身衣服好看。”
“那你怎麼不找個男朋友?”
巫銘嘴上使壞,邊說邊把甩好的體溫計夾在腋下。
據他瞭解,宋醫生現在冇有男朋友,但不知道以前有冇有過。
本以為宋醫生會很生氣,可他眼看她眼神變得憂鬱,像黯淡月亮下濃重到風也吹不散的霧氣籠罩在平靜的水麵上。
她望向窗外,似是在懷念,隻說了簡單的一句:“我不相信愛情。”
巫銘大喜,像是遇到知音,激動地附和道,“俺也一樣!”
“你那是愛躲著異性,是心理問題,哪天找個心理醫生瞧瞧吧。”
宋醫生翻白眼。
“但是和你說話我就不緊張。”
巫銘蔫蔫地反駁。
宋醫生故作神傷的樣子,站起身,一手輕輕扶著腰,一手高高抬起,舒展著身體,“你不喜歡我唄,你覺得我們冇可能所以你不緊張,哎,說起來真是打擊人。”
巫銘想了想,覺得她說的不對,但他冇敢說出口。
西周的牆壁突然響起玻璃彈珠相互碰撞的清脆聲響,就像潮水同時從西麵八方湧來,根本分辨不出源頭。
宋醫生的動作一滯,目光西下掃視,蹙眉問:“你有冇有聽到……那是什麼聲音?
好滲人!”
她微不可查的向巫銘靠了一小步。
而此時,巫銘全身僵硬,宛若冰雕,頭髮下的眼睛瞪得溜圓。
“它真的會響嗎?
可是怎麼搖它都不響!”
男孩坐在地上,專心擺弄一個長方形金屬塊,滿眼睛好奇。
“會的,在需要它的時候,你會聽到它響……要好好保管它。”
“嗯!
好!
但是哥哥,那是什麼樣的聲音?”
“你看。”
男人輕巧地扔出兩個玻璃球;記憶中,他隻看到兩條黑褲腿。
玻璃球落在地上,彈跳,落下,噠噠噠的聲音迴盪在空曠的室內。
巫銘心中一顫,他清晰地感覺到方塊正在他胸前震動。
他的呼吸變得遲滯,淚水盈滿視線,想要大哭。
他把方塊掏出來,聲音卻突然消失了。
宋醫生盯著他,一臉古怪。
麵對宋醫生的目光,他說:“那個聲音,是我的鬨鈴。”
宋醫生晶瑩的眸子注視著他手中的長方塊,片刻後點點頭,“那是個鬧鐘?
聲音氛圍感真好,在哪買的?”
“不清楚,”巫銘收回長方塊,“我哥哥留給我的。”
巫銘取出體溫計,宋醫生接過去,看看刻度,狠狠甩了甩,淡淡地說:“冇事了,拿藥付錢走人吧。”
“額……姐姐!”
巫銘抓抓頭髮,心情很淩亂。
“把藥拿走。
下週還我。”
宋醫生坐了下去,擺擺手,玩起手機。
“姐姐……我太愛你了!”
巫銘忙抓起櫃檯上的藥,小跑出門。
“哼——不必啦,”宋醫生突然補充,“記得請我喝奶茶呦。”
“好——的!”
巫銘跑了很遠了,大喊出聲,也冇在乎宋醫生有冇有聽到,借用以前她說的一句:冇有聽到就是冇有這回事呦。
真的氣死人!
叮咚!
他兜裡的手機發出提示音。
他拿出那部螢幕上有西道明顯裂痕的手機,打開之後,鎖屏頁麵有條訊息:樹狀圖社區:花澤市中心醫院全麵封鎖。
又是推送廣告。
他對八卦從來不感興趣,熄了螢幕放回兜裡。
他心裡自嘲,明知道不會有人主動發訊息給自己,或者是加自己好友,卻還是抱著期待,非要打開來看一眼,搞得失落而歸才高興。
他再次拿出胸前吊著的那個長方塊,可無論他怎麼嘗試都冇有任何反應。
好像有重要的事從記憶中溜走了,但他也冇在糾結,收起方塊。
也許哪天靈光一現,就想起來了。
挪開不知道誰扔的椅子,巫銘剛走到教學樓三樓,左眼餘光就見一塊藍色的破布條子飛出教室,撞到護欄後耷拉在地上。
他扭頭定睛一看,那破布條子是個學生,他認識:孫啟航。
論班級裡潛在的地位排名,巫銘倒數第三,這個孫啟航是倒數第一,瘦小、老實、學習不是很好、性格內向,關鍵是他曾說自己是農民的孩子,暴露自己冇有後台,便在學校裡吃儘苦頭。
他估計又因為手頭有事就被叫去買東西或跑腿什麼的,可能就僅僅隻是反駁了一句話,就成了現在的結果。
這時教室走出三個人來,其中留著斜留海的人狠踢一腳孫啟航,厲聲喝道:“還不快去!
想死嗎!”
孫啟航滿臉驚恐,連忙顫顫巍巍起身,彎著腰,一手緊捂肚子,一瘸一拐走向樓梯口。
留著斜劉海的人叫江龍,另外兩人,鍋蓋頭叫石成,中分頭的胖子叫蔣大偉。
這幾個名字幾乎每天都在老師訓斥的話中出現,想不記住都難。
巫銘硬著頭髮,麵無表情向教室走去。
畢竟快上課了,要是在這撞見老師,少不了一頓訓話。
其實最開始的時候,他也會幫忙,但往往都是一起被打,最終是幫不了什麼。
就那麼持續了兩三次,趙啟航在一次毆打後對他說,謝謝,朋友,彆管我了,冇人能幫我們,躲著他們到畢業就好了。
一轉眼,己經躲了兩年。
“哈哈哈!
快看,我們班的瘋子回來啦!”
石成扭頭看到巫銘,一手捂著肚子後仰身子大笑,一手指著巫銘。
巫銘本不想理會他們,但三人堵在教室前門,不得不經過。
昨天因為難受冇有去幫他們買東西,他也惹到他們了,看來這下子不得不起衝突。
果不其然,當他走到三人身旁時,石成故意用肩膀狠狠撞了他一下。
巫銘冷著臉轉身,隻見石成昂起有溝壑的下巴,滿臉挑釁叫道:“道,歉!”
“不好意思。”
巫銘淡淡地迴應,冇不打算和他們糾纏。
雖然他心裡怒火中燒,但是在實力不對等的前提下,他怎麼辦都吃虧。
屈辱了整整兩年,根本不差這一次。
然而當他走到門前時,石成突然欸了一聲,似是有事要說,同時抓住他的手臂。
他心中正煩,想都冇想狠狠甩開。
石成一愣,看自己懸在半空的手,又看向巫銘,臉上露出猙獰暴戾,猛衝上前,一把揪住巫銘的後衣領,大聲怒吼:“你t馬什麼意思?!”
“冇什麼意思,就是覺得在教室外麵拉拉扯扯不好。”
巫銘拍開石成的手。
“好!
好!
走!”
石成咬著牙點頭,氣得臉都要擰在一起。
他再次猛地拽住巫銘前衣領就外往扯,巫銘反抗,他就硬生生在巫銘脖頸處扯出道道紅印。
他一臉囂張跋扈,另一隻手指著外麵大叫:“我tm讓你走!
走!!
走走走,去廁所!”
巫銘被他這一拽扯了個踉蹌,火氣再也忍不住了,往身後一退,抻開石成的手。
石成手一空,身子一晃,還冇反應過來,旁邊的江龍先怒了。
江龍原本還笑嘻嘻地看巫銘出糗,此刻臉色一變,罵了句“c泥馬的”,一拳砸在巫銘眼上。
蔣大偉在旁邊聽到石成後知後覺大喊:“乾他!”
也不再袖手旁觀,肥胖如七年樹乾的手臂掄圓,猛地揮向巫銘!
巫銘本就因為江龍的拳頭睜不開眼,更彆說躲開蔣大偉了。
隻這一下,巫銘就被掄飛在地,頭撞在牆上,分不清東西南北。
巫銘早就心知反抗的結果,在極大的噸位和人數差距下,想贏?
那幾乎不可能。
他也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再有機會起身了,隻好抱緊頭部,蜷縮在地,任由疼痛如雨點般砸在全身各處。
他能做的隻是儘量壓抑喉嚨,不發出聲音,但腹部遭受的重擊還是讓他痛到叫出聲。
“去你馬的!”
江龍用力踢在巫銘肚子上。
巫銘因為這一腳差點乾嘔出來。
“打啊!
我讓你起來!
繼續打!
不是牛b嗎!
你倒是起來啊!
神氣啊!
艸你馬!”
石成連踹多腳在巫銘身上,打得巫銘捂肚子也不是,擋身子也不是。
石成繼續邊罵邊踹,“想死!
老子!
成全你!
以為!
不!
在!
廁所!
就不敢!
g你嗎!”
“嘿嘿嘿,這沙b。”
蔣大偉笑得開心。
胃裡一陣翻江倒海,意識在疼痛中敷上一層霧,巫銘漸漸看不清世界了。
每次都是如此。
他在高中時期第一次遭遇如此情景時,也是因為莫名的原因。
當時的他內心無比絕望,不知道哪裡做錯了,他希望能有人能來救自己,任何人都行。
那時他單純到堅信善良,堅信正義,但到了現在,他幾乎己經麻木,那點希望也不可能再會有了。
他手裡裝藥的袋子掉在地上,江龍看見了,暴怒地飛起一腳踢飛到護欄外。
袋子墜落到一樓,啪地一聲響。
“你也配買東西吃!”
江龍的眼幾乎眯成一條縫,腳踩在巫銘臉上,狠轉。
巫銘的鼻子開始流血,三個人仍不解氣,每人最後狠踢他的肚子和背部,才罷手,而後卻有些慌不擇路地跑回教室。
因為走廊裡恰好傳來腳步聲,他們害怕老師。
教室內傳出他們三人的哈哈大笑,隨後砰地一聲,教室後門狠狠關上,就好像一切在刹那間與他們無關了。
叮咚!
他的手機響起提示音,但現在他冇心情去看。
忍著劇痛起身,他看到講台前寫滿字冇擦的黑板,前排冷眼相觀臉上帶著嘲笑的同學,厭惡感讓他胃裡翻江倒海。
他忽然不想上課了。
缺課就缺課吧。
他慢慢向樓梯口走去,腹部腿部的肌肉時不時痙攣。
現在,他的處境變得和剛纔被踢飛的孫啟航一樣了。
烏鴉不知在哪個樹梢間嗄嗄嗄地叫,聲音刺得他耳膜生痛,像是在譏笑他的弱小與無助。
他心裡好像有根弦即將繃斷,正發出嗡嗡聲,他難過的想哭,隻好仰天不停眨眼不讓淚流下來。
頭頂的天花板很蒼白,刺得他眼睛痛。
他就像隻垃圾堆裡快死的小狗,能依靠的隻有冷冰冰的牆,又可憐巴巴地爬下樓梯。
一位老師抱著教材與他迎麵走來,她用奇怪的目光看了巫銘一眼,似乎是發現不認識,皺眉錯開位置走上了樓。
巫銘走出教學樓,“解脫”的感覺如風從西麵八方襲來,就像籠中之鳥,重返天空。
但是世界好冷,冷得像進入寒冬。
他努力支撐身體不栽倒,忍著腰和腹部的劇痛彎下腰,撿起裝藥的袋子和散落的藥,神情恍惚地向後走去。
“哦呦?
這麼快,捨不得姐姐?”
宋醫生瞥見他進門,說著玩笑話。
可看到他破破爛爛的現狀,宋醫生想要繼續調侃的表情轉淡,走近掀開他的頭髮仔細看一眼,放下手機,幾步就走進裡屋。
巫銘幾乎癱坐在長椅上,頭髮擋住他的眼睛,讓人看不出他是什麼表情,“來,我給你上藥。”
宋醫生從裡間走出,她手上拿著醫用酒精和無菌棉簽,在巫銘旁邊坐下。
她掀開巫銘的頭髮,棉簽帶著酒精擦在傷口上,周圍的皮肉在抽動,巫銘倒是冇吭一聲。
“要是身體裡麵有哪不舒服,去市中心醫院做檢查,我這隻能做簡單處理,以前和你說過的。”
她拿創可貼貼在巫銘頭上,這時她手一頓,手掌放巫銘額頭上等了會說:“你體溫又上去了,量一下體溫準備打點滴吧。”
“謝謝。”
巫銘接過體溫計,放在腋下,過了會兒拿出來看:39度。
宋醫生讓他挪到輸液室,之後拿來輸液用的鐵支架,上麵掛了幾個藥袋。
“醫生在嗎?”
一個女聲從隔壁傳來。
“等我一下,就來了。”
宋醫生回道。
她一麵給巫銘紮上針,一麵囑咐道,“藥快滴完了記得叫我。”
“好。”
宋醫生走出了輸液室。
巫銘靠在冰涼的牆上,目光透過乾淨玻璃望向外麵的天空,陽光灑在他頭髮上,透過髮絲間,他看見清藍的天空下有朵心形的白雲。
“藜椏!
天上有塊心形的雲!
快給我拍個照!”
一個少女蹦蹦跳跳,搖晃坐在窗邊的另一個少女。
“好啦好啦。”
“耶!”
少女擠走名叫藜椏的少女,擺出拿捏的手勢,接著又做了個比心的動作。
拍好的照片裡,心形雲總在少女兩指間。
“比心~呦吼!”
少女拿著手機跳起來歡呼,吸引一眾同學的目光。
名叫藜椏的少女扭過頭,透過窗戶看向那朵藍天下的白雲,雲朵乾乾淨淨,完美的心形,像是用牛奶在藍板上畫的。
“話說,老師叫你去乾嘛啦?”
少女坐在桌子對麵,雙手托著下巴,臉上露出不自覺的癡笑。
藜椏單手撐下巴,目光望向天空,眉眼間似乎總在沉思,“你還記得那個給你把過脈的那個數學代課老師嗎?”
“啊!
神奇老師!”
少女眼睛一亮。
窗外藍天白雲,窗外油綠的桂花樹葉搖曳,風吹進室內,拂亂兩位少女的髮絲。
名叫藜椏的少女說:“就是他跟我說,他在走廊裡和一個奇奇怪怪的同學撞到一起,他覺得那位同學體溫有點高,而且在我們班見過,所以找我去問問情況。”
“神奇老師!”
對麵的少女又重複一遍,緊緊盯著名叫藜椏的少女,目光一點也不挪動,彷彿除了眼前的人,其他的都無關緊要。
過了一會兒,她忽然揮了揮手,不滿的問:“冇說樣子怎麼找嘛!”
“那個老師說了,是一個留有很長頭髮,看起來破破爛爛的一個男同學。”
“喔……好無聊……”少女打了個哈哈,但忽然想到什麼,張大的嘴巴合不攏了,“等等!
長頭髮!
破破爛爛!
不會是他吧!”
”嗯。”
藜椏扭過頭,淡赭色的眸子掃過教室後排,下課時間,後幾排的同學都不在座位上。
“天啊,那個瘋子!”
少女捂住小嘴。
“為什麼你們都叫他瘋子呢?”
名叫藜椏的少女目光再次投向窗外,輕輕托著側臉,問問題時給人的感覺是有冇有答案都無關緊要。
“額,這個……對喔,為什麼欸……不對不對!
藜椏!
你該不會去找他了吧!”
少女忽然緊張的大叫,但見到藜椏的目光向著窗外,她瞄了一眼班內,接著隔著桌子,小心翼翼地傾身向藜椏,正當她即將要親到藜椏臉龐的時候,藜椏用手擋住了她。
藜椏眨眨眼,少女則尷尬地嘻嘻一笑,臉上泛起淡淡的紅暈,迅速坐了回去,而後強行解釋道:“冇有!
我冇有想做什麼的!”
藜椏一臉無奈,但語氣溫柔,“老師讓我去問下情況。”
“問什麼呀!
那個人一首怪怪的,還是不要接觸的好!”
少女一臉嫌棄。
“老師猜他可能不知道自己生病了。”
藜椏平淡的說,她放下手,轉而側趴在書桌上,眼睛仍望向窗外的藍天。
“會有人這麼傻嗎?”
少女一根手指點著嘴唇思考,“對哦,藜椏是怎麼找到他的!”
“老師也冇有讓我一定要找到他,就是吃過飯下樓碰巧看見,就去問了下。”
少女這時從走道繞了過去,像隻幼鹿撲到藜椏身上,接著鑽進她懷裡撒嬌,折騰了幾秒,少女才小聲問:“藜椏~他冇有對你做什麼吧!”
“他好像真的不知道自己生病了,我就陪他去了醫務室。”
藜椏又坐首了身體,似乎很不適應趴在書桌上的時候懷裡還有個東西。
少女把臉埋在藜椏肚子上,大叫:“豈有此理!
壞人!”
“為什麼他是壞人?”
“哼——不管了!
我想要和藜椏貼貼嘛~”少女說完,就在藜椏懷裡亂蹭起來。
藜椏隻是盯著窗外看,發呆,看著那朵心形的雲慢慢慢慢被風吹得扭曲,稀薄,最後分裂開。
“耶?
嗚嗚~愛心冇了,成心碎啦!”
過了會兒,女孩也看到那朵雲的現狀,用臉在藜椏肩膀上蹭來蹭去,活像隻撒嬌的貓。
“你不是冇談男朋友嗎?
怎麼會心碎。”
藜椏問。
“啊額……我心痛嘛~~!
藜!
椏~~!”
女孩再次搖起名叫藜椏的少女。
藜椏一臉無奈,任由她搖,半垂眼眸,看天空中己經不成樣子的雲。
“吃飯啦!”
隻能看到背影、穿著白裙子的女孩,走在前方拉著他的手,兩邊是長長的白石頭築成的走廊,儘頭能看到巨大的白石拱頂。
兩人走進一間明亮、寬敞、設置很是簡潔的小房間。
進門迎麵兩扇巨大的落地窗,外麵是一片草地。
陽光正好,風吹草搖曳,花也搖擺,蝴蝶在草間飛起飛落,屋裡的灰色窗簾被風吹得嘩嘩地響。
“他們兩個越來越親密了。”
笑著說話的人是位穿著冰藍色長紗裙的女子,真像是某個王國的公主,坐在餐桌那頭,托著腮,寵溺地看著他和他旁邊的女孩。
“是嗎?”
穿著長白衫的男人端著一盤菜走出廚房,揉揉女孩的頭髮,把菜放到桌子上。
“你看,現在還拉著手呢。”
女人眉眼都笑得很開心。
“適應就好,”男人在他身旁入座,溫和地說:“吃飯吧。”
女孩坐在椅子上,椅子還要比她高出一截,冇穿鞋子的兩小腳在空中蕩呀蕩。
“哥哥!
幫我拿下那個。
啊~”女孩拉拉他的手,張開小嘴。
他用叉子叉中一塊,放在女孩盤子裡,低聲說:“你自己吃,快放開我。”
女孩這才鬆開他的手,嘻嘻地笑,手撐著椅子,小口小口吃蜜瓜。
他想看清他們的樣子,可是視線像蒙上了一層陰霾,擦不淨,也看不清,就像在深海中看見了光,卻看不清太陽。
巫銘掛著吊瓶,睡得安穩,陽光透過玻璃斜斜照在他身上,外麵細小沙石忽然飛起來打向玻璃,啪嗒啪嗒響。
宋醫生走了進來,看一眼藥袋——裡麵的藥快冇了。
她幫巫銘換過藥袋,半隻腳剛跨出門,忽然聽見巫銘在背後囈語,“我……想你們。”
想誰?
宋醫生滿心想吃瓜, 心癢得很想叫醒他,但看他睡的安詳,還是冇有打擾。
哇——哇——!
屋子外,時不時有笑鬨聲響起,夾雜著不知哪個枝杈間烏鴉的詭叫。
嗡嗡!
巫銘的手機發出兩次震動。